阿涛ckann

想嫁三爷会资深会员

【琅琊记名簿】番外(三)

番外三·金笼


萧景琰是春分生的。

林静是立夏的生日,她数过,她还差四十八日便满十六岁了。

“娘子!娘子!再坚持一下!”

接生嬷嬷的呼声越来越模糊了,林静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她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她躺在偏殿之中,入眼便是金绣的帐子,明亮的烛火。

她却看见了小药园子旁边的那间小小的屋子中,她悄悄在墙上刻的正字。每过一月,便刻一划,晋阳长公主说过的,等她在宫中待到了十八岁,便许她出宫婚嫁。

原是等不到了。

“生了!生了!”一群接生嬷嬷和姑姑手忙脚乱,“快去禀报陛下和宸妃娘娘,是个小殿下。”

林静昏睡过去,她却看着自己飘浮在空中,看着昏睡的自己的躯体。

好长,好长的梦。



“宸妃娘娘是最和善不过的人了。”

林府,晋阳长公主拉着林静的手,柔声道:“静娘,你尚年轻,还未到婚嫁的时候,宸妃娘娘近两年身子一直不见好,你先入宫侍奉宸妃娘娘两年。等你出宫了,府里的侍卫,仆从,你若是看上了谁,尽管说,本宫一定给你配个好人家。”

“长公主抬爱了。”林静低着头,“奴婢单凭长公主吩咐。”

林燮也在一旁,“倒也不必如此。乐瑶当年生景禹的时候落下的亏空,这么多年了,满宫里的太医看着,也不甚见起色。你急巴巴地送静娘这个十几岁的丫头进去,宫里还不知道多少闲话呢。”

晋阳拍了林燮一下,“就是十几岁才好呢,不起眼,说是婢女便好了。宫里的人心啊,往日里你送外面找的大夫进去,满宫里多少闲话?如今我送个婢女,怎么了?娘娘在宫里这么难……”

“好了好了,说不过你。”林燮摆手道,“孙先生过世不足半年,我是看这丫头可怜。”

“娘娘和善,不会亏待静娘的。”



林静沉默,却温柔。她能做得一手好点心,能绣出比宫里的绣娘手艺还要好的荷包,她还是个大夫。

宸妃总喜欢叫她到跟前侍候,到后来,林静不陪着她,她便难以入眠。

林静常常想起她刚入宫城的那一日。

她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富贵堂皇,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第一宠妃宸妃。

那时候拎着个小小包袱,跟在晋阳长公主身后的她,并不会知道,此生她再无踏出这个金笼子的机会了。

“你点些香吧。”深夜里宸妃常常这样对林静说,“你制的香,真好闻。”

“少用些安神香罢。”林静就躺在宸妃的身边,“娘娘,你学奴婢,慢慢呼吸,就能入睡了。”

林静终于知道,这满眼的锦绣之中,富贵乡里的宠妃,也有着深渊一样的苦楚。

“陛下今日去哪儿了?”

“去越妃娘娘宫里了。娘娘,今儿是四殿下生日,陛下去那儿,也是应该的。”

“你瞧瞧,你也学会这样的话啦,真不老实。”宸妃扯过一点锦被,“小小丫头。”

“奴婢说的是实话。”林静将一个香囊塞到宸妃的枕下,“娘娘宽心些,没有越妃,还有别人。宫里的妃子,就像御花园的花儿一样,多得是,可是陛下只有一个。”

“你懂什么。”宸妃摸摸她的脸,“等以后你有了如意郎君,你就知道了。”

林静红了脸。

“怎么。”宸妃道,“真有心上人了?看上了谁?侍卫?还是林府里哪位参将?总不能看上了个仆役吧。”

林静不说话。

心有所属,奈何神女有意,襄王却不是神女的王。


林静在屋子里刻下第二个正字的第一横的时候,正好是她十五岁的生日。宸妃赏了她一些东西,宸妃常常赏她东西。

她拿了两个银锭子去贿赂了内廷司的一个小管事太监。

太监终于给她从花木司里弄来了一棵楠树苗,“这玩意有什么好种的。”

“能入药的。”林静信口胡诌着,她又给了太监一对玉镯子,太监给她找了个专事种植的内监,替她在药园子里栽活了这棵楠树。

旁人不会来她的药园子,她便又想法子,弄来了块青石,放在楠树下。

她刻下了第二个正字的第二横。

还差一些,林静盘算着,等再过些日子,她便去再去求这位好心的公公,给她移栽棵梅树过来。

她到底没能刻下第三横。

后来她常常想,如果那一夜,她没有去大殿之中,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她会不会如同她自己计划的那样,等到了出宫的那一日,在林府中找个侍卫或者仆役嫁了,一辈子留在林府里。

盛夏暑热,人也没有精神。于是梁帝特地叫了歌舞,又布置了宫殿,请了宸妃来赏乐饮酒。

林静留在宸妃宫中照顾大皇子萧景禹,萧景禹不过八岁,不到二更天便要睡了,林静一直在寝殿中陪着,给萧景禹打扇。

三更天时仍不见宸妃回来,林静本以为梁帝留宸妃在养居殿中了,她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给萧景禹打扇,宸妃的贴身宫女却来找她,说陛下和宸妃回来了,宸妃娘娘喝多了难受,让她去准备一下解酒汤。

急急忙忙端着解酒汤去寻宸妃的林静,却撞上了殿内醉酒的梁帝。

她吓坏了,却不敢叫喊,她知道,叫喊出来,就是死罪。她不想死,十五岁的她,仅仅是不想死。

她以为会有退路的。


一月之后,她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心如死灰是何滋味?

宸妃愧疚万分,原先她答应林静,不声张,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等到秋天放老宫女出宫的时候,顺便把林静也送出去。可是如今林静竟然身怀有孕,便是再也瞒不住了。

她带着林静去见梁帝。

“为何隐瞒至今?”梁帝盯着宸妃的脸,“朕没有糊涂,朕知道自己那日临幸了谁,不过等着你提起来罢了,朕记得这宫女应该和你很亲近才是,怎么到了有身孕了,你才想起来说,就不怕说不清楚么。”

宸妃只能生硬地解释,“说出去到底不好听,陛下一时酒后失控……静娘毕竟又是我林府送进宫来了。”

“那便派人照顾着吧。”梁帝说不上有多喜悦,也未提册封之事,他的嫔妃们都出身高门,如今宸妃却拉着一个医女告诉他,他酒后失德,在一品妃的宫里临幸了一个宫女。


林静呆在自己的药园子里,等着腹中的孩子一日日长大。

菖蒲就是这个时候被指派来照顾她的,菖蒲比林静大了三岁,她总喜欢摸林静的肚子。

“真有个小皇子?”

如今林静已是满皇宫里的笑柄,传言越来越不堪入耳,林静恍如未闻,她总是这样,沉默而温柔。

“不一定是皇子。”林静笑笑,“不过我确实想要个儿子。”

女儿家太苦,万事由不得自己。生在天家也未必有福。

“惠妃娘娘生下六皇子殿下都快两个月,还丰腴得很,你怎么还是这么瘦。”菖蒲捏捏林静的胳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一碗白玉蹄髈,倒有三分之二进了菖蒲的肚子。

林静终究还是托菖蒲给花木司的管事太监送了一包金银,说要栽七八棵梅树。

“诶哟,让你们娘子再等等吧,来年春天再种,如今种可不好活。”管事太监不收金银,看菖蒲的眼神带着些不屑,“你们娘子马上就要变凤凰了,那个破院子还住么?”

“娘子别担心。”菖蒲把金银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仔仔细细地替林静收起来,“别花这个冤枉钱,等我去找守宫门的禁军侍卫,托他悄悄带几根树苗进来,我给你种。”

“好事近了?”林静难得开玩笑。

菖蒲红了脸,“别乱说,私通可是大罪——”

她终究关不住嘴巴,摸了摸林静的肚子,“等我二十五岁,就能放出宫去了,他说了要等我的。都不知道收了我几个荷包了。”


深秋里晋阳终于进宫来了。

“我该不该提醒一下皇兄。”晋阳一直叹气,“这丫头真是命苦。如今这样的状况……”

宸妃深深懊恼于那夜自己不该临时走开,偏偏与林静错过,铸成今日局面,“都怨我……”

“娘娘这是什么话。”晋阳忙止住她的话头,“终究是一个婢女,她的孩子便是娘娘的孩子,娘娘善待就是了。”

宸妃只是叹气。

晋阳一时有些默然,许久才道,“林燮之前也说,我们这样到底不厚道了些。早前孙先生在军中为赤焰军效力年余,临终前不过只托付了林燮这一件事,只求我们给静娘口饭吃,收留她至出嫁,如今……”

晋阳去看望林静,赏了些东西。

出宫数日后便传来消息,多年未见有身孕的晋阳竟也有喜了。太皇太后自然是欣喜若狂,又听下人说晋阳见过林静,林静也是晋阳送进宫来的,便说林静竟是个有福气的。

一来二去,林静的日子竟然也渐渐好过了些。

梁帝因为太皇太后高兴,也许诺说,等诞下孩子,便封个美人,厚赏。


宸妃来寻她,深秋里,林静一个人披着大氅,坐在园子里,呆呆地望着新栽的梅树。

她不知说什么,最终拉着林静的手,“我这些日子总睡不好。”

林静回过神来,果然担忧道,“娘娘宽心些……安神汤不要总是喝,喝多了就没有用了……”

“对不起。”宸妃不觉落下泪来,“可是……”

“娘娘没有对不起奴婢。”林静站了起来,把自己的大氅披到了宸妃身上,“你瞧,娘娘以后不用担心我会嫁了不好的人了。娘娘在宫里,不怕没有伴了。”

宸妃入宫将近十年,才有了林静这样一个可以说话,并且深深地理解她的人。


林静看见自己躺在堂皇的偏殿之中,身边却空空。

嬷嬷给她擦洗,“娘子好福气,一生便生了个皇子。还是太皇太后赐名,叫景琰。许淑妃娘娘是跟随陛下最久的人,最是心善,小皇子也算有了个好母亲……”

林静拼命地挣扎起来,那是她的孩子!怎么可以!

嬷嬷劝她,“娘子看开些,小皇子跟着娘子,有什么好处呢?”

林静泪如雨下。

菖蒲跑进来,红着眼眶。

她再也等不到她的心上人了,那个年轻的侍卫,被调入了军中,随军出征。

已然殉国。


林静产后三日,萧景琰终于又被宸妃抱了回来。

她求梁帝,把萧景琰记在她的名下,皇长子已经九岁了,她身子不佳,不会再有子嗣了,她寂寞得很,让她抚养吧。

梁帝终究是疼爱宸妃胜于淑妃,且太皇太后颇为喜爱这个小皇子,帮了腔。

“出身又如何,到底为你生儿育女的人。”太皇太后抱着萧景琰,这孩子着实白净可爱,且不怕生人,“这丫头也来侍奉过我,是个不错的人。既然是林府送进来的,便算是乐瑶的人,让乐瑶养着吧,淑妃没养过孩子,怕是养不好。”

梁帝许了,宸妃又求,多少给林静一个名分。或许是梁帝终究不想落个苛待的恶名,又或许是他仅仅觉得生母位份太低,皇子脸面也不好看,便下旨,封了林静一个嫔位。那片药园子以及药园子和宸妃宫里连接的几处房屋,一并划出来整修一番,赐给林静做居所。

林静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痛哭失声。

“月子里不能落泪的。”

宸妃和林静呆在巨大的寝殿里,锦绣罗帐,香炉红烛,暖意融融。

“我自己就是大夫,我知道,不碍事的。”林静亲亲儿子的脸,“谢谢娘娘。”

萧景禹闯进来,“母妃!母妃!”

“你看看。”宸妃搂着他,“这是你弟弟。”

“是七弟。”萧景禹道,“我又多了一个弟弟。”

“不,”宸妃抓着他的手,让他去握萧景琰的小手,“这是你最亲的弟弟,你以后,一定要对弟弟好,知道么?”

“知道啦。”



“皇祖母!皇祖母!”

萧承之一屁股坐上了林静的寝榻,他钻进林静——不,如今应该是静太后——的怀里,撒着娇,“祖母!!!我要吃点心。”

林静终于从浑沌中挣脱出来,她乍然看见萧承之,活脱脱便是小时候的萧景琰。

她紧紧地抱住了他,“我的儿……”

萧承之眨着眼睛,“祖母怎么了?”

林静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亲亲孙子的脸颊,柔声道,“无事,祖母就是睡糊涂了。”

小侍女扶着脚步蹒跚不便的菖蒲进来,“小殿下,点心好了,乖,来菖婆婆这儿。”

“你拿过来嘛。”萧承之在榻上扭着。

林静瞥见他的脖子上挂了个旧的项圈,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几乎落泪。

菖蒲笑着,“陛下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旧物,非要给小殿下戴着。”

可不是萧景琰的旧物么,那一年,宸妃亲手挂在萧景琰的脖子上的。



萧承之在榻上啃着点心,依偎着林静。菖蒲半坐在脚踏上。

林静推开窗户,阳光有些刺眼。

“这树栽了多少年了?”

“娘娘是问这楠树,还是这些梅树?”菖蒲半眯着眼睛,回忆着久远的岁月,那时候,栽楠树的林静想着心上人,栽梅树的她也想着心上人。

“快一辈子啦。”

“真快。”

不过是,一入宫门深似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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