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涛ckann

想嫁三爷会资深会员

白衣客传 中

今天只更这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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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之中,廊桥之下。

蓝衣少年靠着栏杆,手里攥着一块糕点,认真地咀嚼着。头上蓝天天高云淡,晴空却被宫阙分割开了,像一块块糕点,上面还撒着糖霜。

天子仪仗由远而近。

皇帝携着皇后,温言细语,年轻的女子仪态万方,裙摆逶迤,钗玉摇摇,一众宫婢远远跟着。

正是午后好时光。

“妾身见那孩子着实有趣。”柳后柔声道,“一个人儿,摘花儿玩,也十分开心。”

“他是孩子,你也是。”皇帝扶了扶皇后的步摇,“他今年十八,你今年十九,不都差不多么。”

柳后的柔荑上戴着上好翡翠玉镯,触手生凉,轻轻搭在皇帝的手臂上,“君为天子,妾为皇后,纵使年岁上是孩子,心却不是。君为乔木,妾为女萝,乔木不倒,女萝也无退让之地。”

皇帝但笑不语。

“只恨不能早生些年岁,陪君之侧,无论显赫落魄,无论得意失意。”

“早些年岁,我非良木;有些事情——实在不必无关之人再亲历一次罢。”

萧景琰再次循着密函上的地址而去之时,已是大半月之后。

螺市街内轻歌曼舞,酒香甜腻,仿佛空气里都浸透了女儿家的脂粉香气——萦萦绕绕不去,脂粉味儿里又混上了错杂的琴声笛声箫声歌声。

蔺晨在金陵落脚,新开一歌舞坊,曰天一楼。密函称今日为数年难得一见的良辰吉日,若今日开业,且有贵人加持,必定财运滚滚。

萧景琰一身大红暗金云纹衣袍,金线暗织的绣纹在螺市街的灯火之中熠熠生辉。

红衣公子抖抖衣袖,轻笑一声。

十数年陪在身侧的副将——如今的禁军大统领——已经不是少年的列战英将军,小心翼翼地看着主君的笑容,“公子为何发笑?”

“天一生水,原该是书阁的名字,以保书卷古本平安无恙——蔺晨先生着实是个有趣的人,在此大俗之地用此大雅之名,够随性。”

进楼,上雅间,奉上茶。

蔺公子仍旧是一身白衣,上有暗纹,名贵无双。

从不会品茗的萧七公子并不知道,比茶叶和衣服更名贵的是,琅琊阁少阁主亲手烹茶。

列将军正襟危坐,如临大敌。

萧七公子盘腿而坐,倚着栏杆,月色溶溶,本已被螺市的灯火映衬得失去了光彩,此刻落于红衣公子身上,仍觉月光与人,都如玉。

“楼下有螺市街里最好的歌舞,最美的姑娘。”蔺晨一甩折扇,敲了列将军脑袋一记,“我仿佛记得,列将军并未成家?”

列将军红了一张脸,“蔺公子说笑了。”

“如何说笑,你瞅瞅,我这歌舞坊叫甚名字?天一楼,天一生水,我这的歌姬舞姬,都是水做的骨肉……”

一盏上好的香茗全都抖落在了红衣公子的衣摆上。

手抖的萧公子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自作多情,“蔺先生真是会说笑。”

水做的姑娘们把泥做的列将军裹挟而去。

萧景琰咳嗽了一声,“战英十五岁就跟随我身边,是值得信任的,先生亦可信任。”

“哦,这样呀。”蔺晨懒洋洋地坐着,支棱着一条腿,撑着下巴,“萧公子多虑了,在下是体恤列将军辛苦,故让他放松放松。”

“浪费了先生的好茶,我是个粗人。”萧景琰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擦拭身上的茶渍,蔺晨的眼睛慢慢扫过那双亘古无双的手。

帕子上绣得仍旧是乔木与女萝。

“在下的小店开业,劳烦萧公子亲自到访——在下可否厚着脸皮讨个礼物?”

“真不巧……我也没有带什么东西……”萧景琰并未说完,却想起当年蔺晨开口要去的那个荷包来了,“贴身之物,实不便相赠。”

蔺晨撇撇嘴,似有失望之色。

“那……”萧景琰犹豫了一下,“先生若是有所打算,不妨直说。”

“放轻松。”蔺晨忽然用折扇轻轻点了点萧景琰的眉间。

萧景琰一愣。

太亲昵了,然而这个世界上曾经这样对他亲昵的人,一是早已死去的兄长挚友,一是自己的母亲。

“我早已说过,此番来金陵——别无所求,不过寻一落脚长久之处。”蔺晨拖着慢悠悠的调子说话,仿佛诱人往生极乐的梵音,“庙堂之高,太冷太累了,我就不奉陪了。偶尔,公子若是赏脸,来我这儿,在江湖之远的假象之中,得一片刻意趣,我便满足了。”

“原是我麻烦先生,如何这就成了先生所求了?”萧景琰皱了皱眉头,旋而自己想起了一个解释,“是小殊……是他对不对?”

唉。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会给你甜头哟,我的小皇帝。

泥做的列将军长了一双牛耳,新编的乐曲轻飘飘而过,不留一点儿痕迹。舞女舞姿曼妙如舞动的上好缎带丝绸。

列将军目不斜视。

待到自己的主君总算现身,列将军身后的狗尾巴都得委屈地摇起来啦。

萧景琰脸上带上了一点儿红色,列将军知道自己的主君虽然战场军营磨练十几年,千杯不到,喝酒以坛计数,然而就一点不好,一杯就脸红,若是喝多了就眼底里莹莹汪汪。

列将军一直觉得,行伍里十几年的时日,无人敢喝倒萧景琰大约是承担不起把主帅喝哭了的罪名。

马车徐徐远去。

蔺晨临窗袖手而往。

一坛老酒,便勾得萧景琰絮絮地说起了往事。

那点子往事,蔺晨曾经听另外一个当事人说起过,不过和萧景琰嘴里的不太一样。当年金陵城中最亮的少年,往事在经历了生死大劫之后总是蒙上了灰色的薄纱,而在萧景琰的口中,那些点滴的琐碎的日子,大约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啦。

用了十三年复仇的人苦,还是这辈子再无当年的半分快乐的人更苦呢?

谁知道呢。

“我无人可诉,母妃年迈,不忍使她伤心;且她出身林府……比我更痛吧?皇后到底年轻,既然一直都不知道愁苦,我也不愿她分担的我的过去带来的痛苦……”

蔺晨给他满上了酒。

他不戴着天子的冠冕的时候,其实就是个寻常的人呀,喜怒哀乐,疲惫劳累。

“若是无人可诉,便找我来诉。”

那双美丽的眼睛抬起来看他。

“当年我仿佛说过,我喜欢日行一善,若是哪日公子来啦,就当是我那一日要行的善罢。”

“你喜欢行善?”

“有的人呀,虽然不是善人,但是在遇到另外一些人的时候,就会变成善人的。”

不是每个人呀,都能从头到尾都是善人的呀。

 

 

皇帝是个实诚人。

比如柳后问他,每隔一段时日便只带列将军离宫,是不是去民间暗访。原道是担心皇帝不带足够随从会有危险,担忧之语尚未出口,皇帝便摆摆手。

“无妨,去螺市街见个老朋友而已。”

柳后身边的侍女手一抖,打翻了茶水。

柳后把皇帝送出门,埋怨侍女,“为何如此惊慌?”

侍女觑着柳后面容,似是不知首尾的模样,“娘娘可知螺市街是什么地方?”

柳后及笄之年成了太子妃,而后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都说皇帝对皇后十分深情,宫内除了曾经靖王府的几位旧人以及柳皇后陪嫁来的侍妾便再无他人,即位多年从未广选后宫。

如今却跑到螺市街去。

“大约是个地名?”柳后出身世家,所知所长乃高山流水阳春白雪,如何知道那市井民情。

“实乃烟花之地……纨绔子弟流连之所……”侍女惴惴地回答。

柳后一顿,“这话不可再与旁人提起,知否?”

“是。”

烟花之地里,扮作纨绔子弟的白衣公子悠悠然地给红衣公子抚琴。

春风过牛耳。

红衣公子低头喝茶掩饰自己并未听懂的尴尬。

蔺晨弹罢一曲,一开折扇,“萧公子出身天皇贵胄之家,纵使不好音律,打小儿也该学过吧?君子六艺,仿佛这音律一项,公子不大懂呀?”

萧景琰笑笑,“我七岁的时候被皇兄领到府里教养,诗书倒是读了,不过大半的时日里都是小殊混在一处儿,学拳脚,练骑射,学兵器,读兵书……”念及往事,总有些惆怅,“那时日里,总觉得皇兄这般的人,以后自然会执掌天下,他是明君,我便做个良将,保家卫国,镇守四方。”

“嗯……让在下想想,”蔺晨做沉思状,“念书学武都是为了谁?为了你皇兄,还是为了和你的发小在一块?”

萧景琰尚未回答,蔺晨便替他回答了,“原以为你前面那十九年呀,好歹是为自己而活的,如今想想,你实在有些悲哀。”

萧景琰正色道:“先生此言差矣。”

“如何见得?”

“我也认为,那十九年间约莫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然而年岁渐长,如今想来,人不能自私如此,十六七岁的时候纵使不羁狂傲,我也存了报国之心;虽然夺嫡原非我所愿,然而那也只是因为曾经的我实力不足,且心灰意懒……”

蔺晨打断了他的话,“大道理嘛,我想已经有很多人愿意听公子说了。”

“那先生希望听些什么?”

“我本纨绔,游戏人生,此等意趣,萧公子怕是难享啦。”

萧景琰仍欲解释,蔺晨摆摆手,给他倒酒,“上好佳酿……”

萧景琰饮尽此杯,想了想,一本正经,就像是朝堂论辩一样,“天下若不太平,常人也无法享游戏人生之福。我本大梁子民,不管是否为君,也不管是否出身皇家,天下之兴亡,都是躲不过去的责任。”

“我原想做一个战场厮杀的良将,造化如此,既然已登大位,自不会退缩。”

清酒如泉,注入杯中。

蔺晨一口饮尽。

“是我无趣了。”萧景琰道。

“并非无趣……”蔺晨略想了想,“庙堂之高……”

大约是江湖之远的人不能体会的吧。

两人对饮至微醺,蔺晨便道新寻得一歌女,嗓子妙如天籁,不妨一听。

歌女蒙纱而至,抱一琵琶,轻拢慢捻,细声吟唱。

唱《诗》,青青子衿。

柔腻无骨,如温泉浸入四肢百骸。

萧景琰执杯沉吟。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琵琶之曲与蔺晨抚琴之曲,原为同一曲,只不过蔺晨并未吟唱。

歌女反复咏唱,一曲毕,余音戛然止息。

叩首行礼离去。

“先生何意?”

“公子以为何意,便是何意。”

萧景琰执一玉箸,轻叩碗沿杯口。

亦成一曲也。

“皇家之曲,似与我这勾栏楚馆不同。”

“原为行军之乐,先皇好笙歌,求大气,遂成一曲。”

“何曲?”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声如玉,人……亦如玉。

月色溶溶,直上中天。

列将军来请萧景琰回去了。

马车慢慢驶离,蔺晨倚栏而望,执一长笛,笛声呜咽。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柳后惴惴问起皇帝为何去螺市街,皇帝并未发现柳后不自然的神情,带着点微醺的声音道:“皇后问过了罢,我见一老友,多饮了几杯,无事。”

小女子心思总是婉转。

十五岁及笄,嫁于这金陵城内尊贵无双的人,本以为深宫如海再无退路,怎料到君子无双,竟也得常人之乐。

柳后不安,却非寻常女子,亦不是深宫怨妇,宣了自己的母亲入宫,叮嘱一番。

过了些时日,柳国公门下一学生,官至礼部侍郎,提起为子嗣计,为皇帝充实后宫。

皇帝当朝驳斥,言称已有嫡子,且齐王庭生亦文武双全,已有良将之风,无需外人计较他的枕边事。

柳后心下稍安,皇帝并未发现她的小心思,她却在静太后的宫里,被几句温言逼得无所遁形。

静太后不管后宫事,一双眼睛却灵透无比。

“皇儿前些年过得不算好。”静太后喜欢烹茶,茶香暖暖,“所以他最重身边人,你实不必如此担忧。”

柳后抿着薄唇,“母亲,我虽出身贵重……然而我何德何能呢。”

何德何能,能得到他如此的尊重和感情呢。

小小的风波翻过去了。

皇帝仍旧每隔一段日子便去螺市街一趟,柳后不敢追问,有一日皇帝却突然提起,说螺市街的故友,是他曾经的救命恩人,琅琊阁的少阁主。

“他开了个歌舞坊,我偶尔便去与他饮酒。”皇帝温言说道,“母亲和我提过了,我应该告诉你的,省得你白白担心。”

柳后有些无地自容,又觉难过,“是妾身多心了。”

“本也不该瞒你的,我无心的。”皇帝嘴上说着,心里却有些心虚。

青青子衿呵。

临近冬日的时候,蔺晨给萧景琰下了帖子,想领他忙里偷闲几日,说是金陵城郊有他的庄子,冬日去烤肉饮酒最好。

来送信的是列将军,道是柳后时隔数年又有身孕,皇帝近期是不打算离宫了。

蔺晨洒脱地摆手,“列将军可与在下一同去饮酒作乐呀?”

“不去了,”列将军也是一本正经,“陛下让小飞流去当齐王殿下的近身侍卫了,这些日子我得看着点他,齐王殿下太偏疼小飞流了,两人凑一块要把新王府拆了。”

不过小飞流若是不出宫,也敢把皇宫拆了,皇帝还得给他递梯子。

列将军骑着一匹白马走了。

上好的白马,不过列将军长得着急了些,若是萧景琰来骑,大约是一道极妙的风景。

蔺晨原本想萧景琰醉心于老婆孩子身边,大约得大半年见不着了,便打包了行李,于年底前离京,欲回去一趟。

风雪夜里,萧景琰却策马狂奔而至,狼狈如当年。

蔺晨心内一闪。

萧景琰亲自带着他一路不顾礼节闯入深宫之中。

蔺晨看了一眼帐内的年轻女子,不必诊脉了,已然不治。

萧景琰跪在榻前,哪里还有那个意气风发的君王的模样。蔺晨于心不忍,仍旧细细把脉,细询病情。

那女子却露出一抹淡然却苍白的微笑,“有劳先生了。”

“有先生在,还有我呢,你不会有事的。”萧景琰急急地接话。

蔺晨眼皮一跳,他却觉得这个女子意在言外。

女子伸出一只瘦成骨架的手,抓住了蔺晨的袖子,“以后……”她看了一样萧景琰,“都有劳先生了。”

“我答应了。”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女子吟出一句诗,藏在心底很久的诗,“景琰,不要难过。”

死别。

蔺晨一直觉得,萧景琰的眼睛里有星河,如今,星星的光亮全数灭去了。

“劳烦先生跑一趟了。”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偌大的殿内,只有他和蔺晨两人,他挺直着脊背,“……”

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喷涌而出。

蔺晨仓皇扶住他。

“我非良木。”萧景琰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

“与你无干,天意弄人。”

“我负了两个女子,负了两个深爱我的女子。她们都一心为女萝薜荔,我却是朽木,从不能遮风挡雨。”

“你没有负任何人。”

“我负的人太多了。”萧景琰借着蔺晨的力气缓缓坐在地上,地上一片冰冷,“心都硬了,数年前仍能似幼子一样嚎啕,如今却……”

温暖的手掌摸了摸他的头。

静太后抱着小皇子惶惶然而至,宫人也渐渐涌入。

哭声四起。

蔺晨在悲风戚雨之中慢慢地远去。

“我不能哭,不能倒。”皇帝最后站了起来,“先生慢走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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