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涛ckann

想嫁三爷会资深会员

【利笠】笼中鸟 31

31

 

利威尔一日三遍地严肃着一张脸去开会,又一日三遍地挂着官方而又滴水不漏的笑容去查房。脸色变换之天衣无缝,让天天来占着利威尔办公室的凯尼叹为观止。

原先利威尔的离职就没有走正常的手续,人虽然匆忙地走了,之前的实验室和办公室其实并没有来得及移交给新的医生——当然一时半会也没有人真的去接替了利威尔的工作。所以利威尔在看见那张熟悉的、连人事编号都没有变的出诊表和查房值班表的时候,彻底炸了。

连佩特拉都被派了回来,她手里还拿着给凯尼买的午餐外卖:“这是人事处让我拿来给你的,还有我刚才查了一下系统,你的预约也被放上去了,我看见的时候已经有一个病人预约成功了。”

“……人事处怎么说的?”

人事处能说什么,难道还能实话实说,既然利威尔回来工作了就赶紧帮医院挣钱?

佩特拉讪笑了一下:“大约是怕你真的跳槽去别的医院或者研究中心吧。”

凯尼很乐意听见这种话:“那可不,我说你能回来工作也挺好啊,多大的办公室。”

利威尔根本不想和凯尼说话,拿起值班表就出去了。

凯尼接过佩特拉手里的外卖:“你看他这个臭脾气——你是他的学生?啧啧,没少给你气受吧?”

佩特拉很诧异凯尼为何有这个结论:“我算是利威尔医生的学生——利威尔医生脾气很好啊,又温柔又敬业,还是一个一直很有名的天才医生,据说他保持了医院里无投诉的最长纪录和最高的评分。”

凯尼露出了十分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直到下班时间都没再见到利威尔,比利威尔早退更难以置信的是,利威尔居然把车开走了,让凯尼白白在地下车库找了一圈。

 

“这么突然的约会?”三笠接到电话出门的时候有点匆忙,没想到利威尔临时让她出来吃饭,来的是这么高级的地方,她在卫衣外面裹了件羽绒服就出来了。

利威尔倒是大衣加西装三件套一应俱全,脱了西装外套,里面还有衬衣马甲:“下午的时候定的,今天不是周末,还能订到不错的位子。”

桌上还摆着一个繁复的烛台,点着蜡烛。餐厅是很传统的英伦风格,还能听到不远处的壁炉里烧着的木柴发出的哔啵的声响。餐厅并不小,接待的客人却很少,每一桌客人之间都恰到好处地用各种各样的摆设隔开了,留下了不大却恰到好处的空间。

“其实我来得及换件衣服再出来。”三笠觉得自己有些煞风景,她的卫衣还是大学本科的时候学校发的纪念卫衣,胸前印着斗大的“哈佛大学”的字样,既土又显得有些穷显摆。

“我们毕竟是恋人,恋爱还是需要一些仪式感的。我虽然不太喜欢到外面吃饭,但是鉴于我的手还需要时间痊愈,我也没有办法给你做饭。这阵子我又忙得乱七八糟的,有些忽略你了。”利威尔叹气,“你看,我总是会偏离我自己原先预定的轨道,不管是我十五岁的时候还是三十五岁的时候。”

“能够一直沿着轨道转的是你脚下踩的地球。”三笠说道,“还是希斯特利亚爸爸的事情么?你原先不是说你劝不动他,现在还在帮他做保守治疗,等你手好了再做手术。如今是有什么意外了么?”

“没有什么意外,我也不是什么天神。”利威尔抬手示意侍者过来,给他倒了一杯红酒,“我早就告知他了,就算是我动手术,术后的并发症也不可避免的。我只是一个流水线上优秀的熟练工人,我还没有办法给他发明一条新的流水线。”

“凯尼给你添麻烦了?天天跟着你。”三笠有些好笑,“整天神神叨叨的。”

“他?”利威尔失笑,“他挺好的,天天在我的办公室里使唤我的助手和学生。”

“那还是工作上的事情了。”三笠用自己的手覆盖住利威尔放在桌上的那只手的手背,“你又回到老样子了,唧唧歪歪地说不到正题。”

“没有三笠小姐这么洒脱。”利威尔反握住她,“医院的意思,是让我回去工作——也不能说是回去,当初离职手续都没有好好办完,实验室和办公室还是原来的样子,连我的门诊预约都重新放上去了,说是就当之前是休了个长假。”

“你觉得之前的那一切能当没发生过么?”三笠问道,“还是说,这毕竟是你奋斗了二十年的事业,你觉得无法放弃。”

“你对事业的定义是什么?”利威尔突然反问道。

“你觉得我如果知道这个定义的话我现在待业在家?”三笠有些好笑,“我挺喜欢数学的,当初也没有想太多,纯粹是想继续保持住那个好像能保护我的玻璃罩子,所以才又是参加竞赛又是跳级又是申请学校的。后来嘛……反正我退学也快两年了,觉得好像没有什么理想,这日子也是一样地过。”

“我十五岁就上大学了。”利威尔放低了一些声音,渐渐地沉入了自己的回忆里,“……我那时候有两个录取通知书,一个是美术学院的,不是什么好学校,州立的学院……一个是哈佛的。”

“我连续两天两夜都睡不着。那时候又刚好是高中生橄榄球联赛的赛季,凯尼为了他的学生们,直接就住在学校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的沙发上坐了两天,瞪着天花板。”

“画画陪伴了我整个孤独又不被人理解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很小的时候我瘦得一把骨头,凯尼觉得我不像个男孩子,天天逼我跑步逼我举重,还逼我去和中学生一起学橄榄球,我反抗不过他,也知道和他说要去学画画没什么用,我就自己学。”

“可能我终究是没有什么天赋吧。”利威尔笑了笑,“后来我一直想要改变这样的日子,这样一眼望到头的日子——那时候我不明白,我总觉得凯尼活得太过浑浑噩噩。他酗酒,当着一个破烂公立中学的橄榄球教练,他的球队连年都是倒数,他空闲的时间里不是去找那个风评并不好的情妇——我没有指责劳拉女士的意思,这是事实,就是去和那些朋友喝酒。到了联赛的赛季又整日不见人影。”

“所以后来我也去参加了全国的高中生科学竞赛。后来就去了波士顿。我那时候还安慰我自己,我就是去看看,说不定我也能在波士顿上美术学院。”

当年十五岁的利威尔在波士顿住了一个星期,花光了他自己存的所有的积蓄和奖金。二十年后他已经事业有成,却永远记得当年第一次走进真正的画展的时候的震撼。他早就忘了那个画展上有什么画了——那只是一个毕业生的毕业画展,然而他永远记得他在那副高高的画作前面愣了五分又十五秒,他无比理智又清晰地意识到,给他一辈子,他也画不出这样的画来。就像他当初入学之后被无数同学感叹过的那样——有的人可能生来就是有天赋的。

而利威尔的故事显然更让人无奈一些,他或许有天赋,但是他的天赋并没有能够幸运地落在自己喜爱的东西上。当年在生物系里,利威尔的手写笔记堪称系里的瑰宝,所有借阅的人都要问他是不是学过美术,他总是一笑置之。

在美国,想要学医的无非就两种人,一种是医生世家和想要保持家庭阶层的高级中产们,他们或者有良好的家传,或者有丰厚的家底,能够支撑他们度过漫长又艰难的求学生涯;一种是穷人,但又有天赋。

能够读顶尖私立大学的也无非两种人,有钱人,以及最顶尖的那一群超级尖子生们。

利威尔刚好是后两者。

他有长达十年的时间——直到二十五岁成为真正的主治医师的那一年之前——每日的睡眠时间不会超过五个小时。他以严苛到变态的律己方式,成为了学院里的传奇,又成为了JHU里用时最短拿到医学博士的人,随即又成功地挤入了纽约大学医疗中心成为最年轻的实习住院医师,直接把科室的平均年龄往下拉了十岁。在三年的转正之路上又创下了最长的值班记录和手术记录——

某些时候利威尔还真的很感谢凯尼,如果不是凯尼在他青少年时期用国家队运动员的训练强度和身体素质逼他锻炼,他可能早就猝死在工作岗位上了。

“你知道我作为一个德州人为什么从来不吃炸鸡么?”利威尔熟练而又十分优雅地切着牛排,“当初在医院实习的时候要各科都去轮转,我是在急诊科呆得时间最长的人,值班表简直是个摆设,随叫随到,最长纪录空着肚子抢救了三十六个小时——为了能在高强度的工作间隙中用最短的时间补充最多的能量而不昏倒在地,我只能去医院附近的二十四小时开门的麦当劳买炸鸡或者鸡排汉堡,高油脂,高脂肪,高热量,然后喝可乐,高糖分——半年以后我只要看见可乐就条件反射地想吐。”

一直到了二十五岁,当上了主治医生的利威尔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也有了宽松的上班时间表,他才终于有时间去更远一些的地方租了大一些的公寓,而不是住在医院提供的单身宿舍里,也才终于有了时间,好好地给自己做顿饭。

而后十年的工作也并不轻松,他一步步有了声望,有了自己的实验室,有了许多的文章与成果,他成为了很多人崇拜的人,也成为了自己曾经的学院里的一个传说。每年也会有人在翻到利威尔当年的各科成绩和故事的时候,发出和那个站在画作前面的利威尔一样的喟叹。

他羡慕别人的人生,别人也在羡慕他的人生。

大抵现实的生活就是如此地无奈,又可笑吧。

三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倾听者,尤其是当她作为一个恋人的时候。利威尔总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情绪,温和,带着共情的心,而不是简单的同情。

他这样的人,不需要同情。

他叙说的故事里面巧妙地避开了凯尼,三笠知道,但是并不点破。往日的吉光片羽在利威尔述说的间隙里偷偷地闪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想她能明白这样的心情,渴望理解,又害怕失去,渴望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又害怕失去费尽心思得来的一切。

“这一切很难,利威尔。”她说道,“我知道很难,做出选择很难,放弃也很难。一条路走到头很痛苦,止步不前也很痛苦,往回走也很痛苦。”

“我当年和你一样,无论如何都要从那个囚笼里挣扎出来——那时候我以为来了波士顿就是全新的开始——后来我才发现,这个新的地方,也是一个囚笼。”

“是什么关住了我呢?”三笠搅拌着杯里的奶茶,“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我渴望理解,渴望一份我自己定义的爱,我没有什么朋友,尤弥尔从小就是一个鸵鸟,而凯尼……那一段时间里,凯尼对我越好,我对自己的怀疑就越深。提前上大学无法解决我的疑问,提前本科毕业也不行,读硕士也不行,接受一个人的追求更不行——最后退学,来到了纽约呆着,好像也不行。”

她开始笑:“你别生气啊,我原先觉得,能遇见你,便解决了我所有的痛苦。直到前段时间我误以为自己怀孕,我才发现其实……”

利威尔也笑:“实不相瞒,我也有这样的想法。我原先也以为,碰见能够理解我的你,好像已经解决所有的问题了。”

“然后发现一觉醒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三笠说道,“其实那几日我一直在想,万一真的要做母亲了怎么办,我怎么去做一个孩子的母亲,我甚至……”她摇摇头,“我不期待我可能有的孩子,可能就像当年我的母亲也并不期待我的降临一样吧。”

“我发现我的一生需要肯定,比如我无比地希望我的母亲再次出现,告诉我,我的存在不是不被期待的;比如我曾经希望凯尼永远不要再结婚,这样的话他就会把全部感情都倾注在我的身上——我不是有什么恋父情结,我只是无比地希望我的存在是有价值的,我是值得这一切东西的,不是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也比如当初我也会因为你对希斯特利亚表达出好感而感到愤怒——最开始并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受不了这种相似的抛弃。”

剖析自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尤其是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圣母玛利亚,把最深处的心思肚肠翻出来,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翻出不堪的东西。

但她仍旧真诚而又温柔地注视着利威尔的双眼:“所以,利威尔,我如今觉得,或许你和我都不是彼此的解决问题的那个方法,但是我们能是彼此的‘肯定’。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怎么做才是最好,但是我想告诉你,你可以做出任何一个选择,不管你是有顾虑还是没有顾虑,不管你是选择简单的路还是艰难的路,一个人去承担选择的后果可能很痛苦,另外一个人也无法分担,可是我永远都不会离去。”

“我也希望你不会离去。”

“当然。”

利威尔离席,从背后拥抱了三笠。

旁人看来这一幕无比的浪漫,似乎是求婚的前奏。侍者见证了太多的求婚,一直在不远处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鲜花等待着利威尔单膝下跪的那一幕,注意到这一切的其他客人们甚至做好了鼓掌的准备,远处乐队的乐师们也停了下来,随时准备换上一首求婚的歌曲。

这两个拥抱着的人却毫无旖旎的思绪,他们支撑着彼此,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各自回忆着从前漫长的,没有彼此的时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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